今天想讲一个小小的故事。

两年前，我从路边捡了一个废弃的罐子回来，接着就把它埋在了花园里的一个斜坡上。那边原本打算做成一个岩石花园，但是没搞好，多肉没种成，全被一片金叶过路黄覆盖了。过路黄这个名字真不是吹牛的。

4月21日的早晨，我看到两只鸟儿在过路黄附近飞来飞去，看了一会可算看明白了，它们打算在罐子里筑个巢来生宝宝了。

罐子里原本是种了一年生草花的，现在已经死了，土放了一大半，还留有些空间。

雌鸟衔来干草，进去修筑，雄鸟在外守护。来来回回，忙个不停。

我有点担心，怕这个罐子被太阳晒着到下午会很烫。也担心下雨积水，水淹鸟巢。

第二天，我继续留意着，发现它们还是继续在罐子附近徘徊。

我想算了，我无法教一只鸟当一只鸟。它们觉得合适就好了。

我叫自己家孩子和邻居家孩子都远离这块区域，不要去打扰鸟儿。孩子们都很开心，把它当成一个小小的秘密守着。

很多人认为，教孩子爱护动物就是喂食、抚摸甚至饲养。其实不然，对待野生动物，最好的爱护是不打扰。

5月3日，雨后的一个早晨，我站在一个隐蔽的位置，用望远镜偷窥一下罐中场景。罐子里的巢穴看起来相当干燥舒适，因为底部的泥土吸收掉了水分。过路黄的叶子挡住洞口，形成天然屏风。

最让人欣喜的是，雌鸟已经开始孵卵了。

雌鸟孵卵时，就一直卧在巢穴里，看起来蛮无聊的，也不能刷手机。（我家属说：咋地？给她装给卫星电视？）

我和雌鸟都在焦急又满怀喜悦地等待鸟宝宝的出生。

这种鸟是暗眼灯草鹀（dark-eyedjunco），资料显示它们的鸟蛋孵化需要10-13天。

5月16日，我用望远镜观察到幼鸟已经孵化出来了，雌鸟也不是整日待在窝里，而是开始出去觅食来喂养幼鸟了。

5月19日，我又一次观察一下，这次看清楚了，一共有三只幼鸟。鸟妈妈出去觅食时，它们靠在一起睡觉。当妈妈带着食物飞进来时，它们瞬间都张大了嘴巴，等待投喂。嘴边有一圈醒目的黄色，让它们在较暗的地方也可以被妈妈看见。

它们不像小燕子那样叫，很安静。

生命的故事，到现在都是喜悦。我在视频电话里和爸爸说了小鸟在罐子里筑巢的事情，他也跟着很开心。

（望着金叶过路黄里的罐子，我有时候会想：多美啊，这一切）

然而……

然而天有不测风云。

然而现实是残酷的。

然而生命终将迎来死亡……

有太多的然而。

我不想说，我只想以迎来新生命作为结尾。但是作为一个自然的观察者，我必须如实记录下所观察到的。

5月20日的中午，我在花园里忽而感到一些异样。四下张望之后，我意识到鸟巢里出事了。筑巢用的柔软干草都被翻出来了，暴露在天光下。周围已经没有了亲鸟忙碌觅食的踪迹。我走近出去看，罐子里是空的。

尸骨无存。

这一夜发生了什么？三只雏鸟匆匆来到这个世界就遭受了不幸。

我家属说：谁都有可能啊，浣熊、北美负鼠，谁来了它们都招架不住。

（空巢）

后来我回到家里，一边收拾屋子，一边想死亡的事情，难受得无以复加。尽管我们都知道，生命的尽头是死亡。然而当它真正发生在眼前时，悲痛还是会将我们击倒。

我知道，这个世界上多了两只伤心的鸟。

我和它们一起伤心。

傍晚的时候，我发现两只鸟叽叽喳喳，在我家门口的灌木丛底下徘徊，它们可能在找新的筑巢地点。鸟儿会悲伤吗？

悲剧发生后的第二天，我打起精神准备把过路黄附近的一片筋骨草打理一下。花期已经过了，我得在种子散播之前剪掉花梗。之前为了避免打扰育雏期的鸟儿，我一直没去动那片花。

暗眼灯草鹀不会重复利用原来的育儿巢，所以这个罐子现在已经又变回了一个单纯的罐子。

我把剪下的花梗放到堆肥箱里，然后又继续去剪。忽然间，我呆住了，那两只鸟又回到伤心地来看，它们在罐子外面跳跃着觅食，仿佛还是在前天，它们的宝宝还在等待喂食。

鸟儿看到我，犹豫了一下，雄鸟先飞到树枝上去，雌鸟流连片刻，也飞走了。

接下来，我剪筋骨草的时候，听到了雄鸟求偶时的那种一长串的鸣唱。不管是人还是鸟，都需要忘掉悲伤，继续往前走啊。